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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总10期)荐·读 | 机灵的孙猴子:跳不出如来佛掌心的黄永年先生(一)

堂内小编 中古史研究 2021-02-24

中古史·编者按:
“无论你是赞成、继承、发挥、发展(顺着陈先生这一派),还是质疑、异议、反对,后来者都无法绕过陈寅恪的研究。无论你是赞成他还是反对他,你没有办法跨过这个门槛,你总归要经过陈寅恪的。所以我们可以说魏晋南北朝史研究的日益繁荣、日益深化是和陈寅恪先生的开拓性研究分不开的”(超星学术《六朝文化研究六题》讲座)。诚如胡阿祥先生斯言,如果说“魏晋南北朝史研究的日益繁荣、日益深化是和陈寅恪先生的开拓性研究分不开的”,那么延续至隋唐史乃至尤为广泛的中古史领域,陈寅恪先生开创并构建的学术研究典范与理论体系,更是任何一位试图步入这段学术堂奥之后来者无法逾越的高山。
所谓佛法无边,陈寅恪先生取得的卓越学术贡献,为后辈学人点了题,立了意,开了无限之法门。聪明机灵的孙猴子,纵然有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技艺,但终归跳不出佛祖的手掌心。非但如此,某些受了一星半点儿孙猴子衣钵的徒弟,自恃身负真传,亦上蹿下跳,蹦跶得欢极了。更有甚者,竟被尊奉为神,万众瞩目。

噫,怪乎哉?
怪也!

然,见怪不怪,其怪自败!
中古史研究@ XXXXX


我所认识的田余庆先生曹旅宁/文


2008年5月23日至26日,应山西大同大学殷宪先生之邀,由广州前往大同出席北朝都城历史文化讨论会,此前2007年10月出席西安碑林920年学术会议时,曾与殷宪先生同居一室,长安夜话,极为投缘。殷宪先生经历与钱大昕相仿佛,早年从政,酷爱金石书法,擅长吟诗填词。其在平城历史研究中。以研究新出墓志石刻为中心,别开生面。这次会议又邀我出席,得以考察平城最新考古成果及拓跋古城遗址,又得以参拜善化寺、华严寺及云岗石窟,收获不可谓不大。


那次,《拓跋史探》的作者、北京大学历史系田余庆先生也应邀出席。田先生高龄八十有五,已多年不参加学术会议。田先生前往大同,主要想考察鲜卑拓跋早期史迹,并感谢殷宪先生在资料及信息上对他的帮助。


我是平生第一次见到田先生,虽然早就读过他的大作《秦汉魏晋史探微》、《东晋门阀政治》及《拓跋史探》,也读过高敏先生、祝总斌先生撰写的相关书评,对其钩沉索隐、探微发覆的笔法倾倒不已。但作为后生小子,除了表示敬意之外,自然也不敢贸然请教。


田先生长相威严,剑眉虎目,更兼覃思妙想,雅善议论。大会致词中谈及地域研究的重要性,随口吟诵陈寅恪先生的文章原句;谈及学术创获不易,又诵读胡适“我从山中来,采得兰花草”的小诗。其间曾有幸同车考察鲜卑察拓跋遗迹,我坐在先生后排,也有交谈,但大都是一些闲言琐语。在考察现场,田先生指出,早期鲜卑拓跋的文明程度是比较低下的,给人印象深刻。在车上,罗新先生与吴玉贵先生的对话,如《木兰诗》的地望是由北向南、明驼之“明”即突厥语“千里”的音译;诗中辨别兔子雌雄的比喻亦是胡人的习语,也使人耳目一新。但此次会议上最值得一记的,倒是田先生离开大同前早餐时的一席谈话。


2008年5月26日7时许,我在大同晨光国际酒店用自助早餐。由于到得早,餐厅里人不多。田余庆先生由首都师大历史系顾江龙博士陪同前来用早餐。因前几日与先生同席用餐数次,先生曾询问中山大学故旧近况,彼此亦较熟悉。同桌早餐间除谈及湖南益阳的旧事,如沿资江的大街,益阳开往长沙的客船、被称为益阳班、在湘阴的搭乘点临芝口。田先生籍贯湘阴,我籍贯益阳,但都出生在北方。又同桌谈及金应熙、胡守为先生及胡的学生叶妙娜,自然也谈及陈寅恪先生。


我说,我的老师黄永年先生生前曾说,陈先生晚年应写些魏晋南北朝的东西,写《柳如是别传》是心里有气。田先生说,你是黄先生的学生啊!《柳如是别传》意义深远。又说,黄先生已经过世,黄先生与陈先生立异同,没必要,这话我当面也对黄先生说过,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,动摇不了陈先生的系统。


其实,黄先生生前在自己学术自述的最末一段,针对“北京某大学”研究生们的议论亦有相应的答复:“并非寅恪先生有什么文章我必写相同文章与之立异,而且有的文章还很支持寅恪先生之说,如《论北齐的文化》。但认为建立整个文化体系就不必拘泥于细处,则仍可商榷。因为我所立异并非细处而多关涉大局,如这些地方成问题,则所建立的体系岂不有连带动摇的危险。”现在看来,“北京某大学”就是指北大。


我说,黄与陈立异同,完全是为了发扬、完善陈先生的学说,没有丝毫对陈先生不尊敬的地方,黄先生上世纪70年代曾发愿要为陈先生编辑文集,三联新版《陈寅恪文集》中的《讲义及杂稿》就是黄先生给看的稿子。我接着又说,上海最近公布了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的一些业务档案,涉及陈先生著作出版事,其中《金明馆丛稿初稿》1963年清稿本中《魏书司马睿传江东民族条释证及推论》并未删去史语所集刊本那段涉及周一良先生的前记。1980年印本中删去前记是出版社及蒋天枢先生决定的,原因在于周先生当时是颇有争议的人物。同时出版的《元白诗笺证稿》一书中也将周一良先生改为“周□□先生”,但未能改尽。


田先生很表诧异,说,周先生临终前曾写了《向陈先生请罪》,为在自己一本笔记中有一篇批陈提纲而请罪。我说,周先生的《魏晋南北朝史论集》出版于1963年,1964年周先生在广州晋谒陈先生,可能奉上此书。后来,周先生在中大出席柳如是讨论会时,据接待人员说,下楼梯时曾不幸跌倒,口中喃喃自语:“咎由自取,咎由自取。”


我又说,《历史研究》1958年12期《关于隋唐史研究中的一个理论问题———评陈寅恪先生的“种族—文化论”观点》,署名“北京大学历史系三年级三班研究小组”,中大有人推测该文作者对陈先生的观点十分熟悉,一定有旧营垒出身者居中指导,不知是否与周先生有关。我还念了其中的一段出自《李唐氏族之推测后记》的引文:“李唐一族之所以崛兴,盖取塞外野蛮精悍之血,注入中原文化颓废之躯,旧染既除,新机重启,扩大恢张,遂能别创空前之世局。”


田先生说,该文与周无关,但与自己有一点关系。由一位学生才子某君执笔,稿子交到《历史研究》,刘大年与我商议,为了加重分量,想让几个人署名,但当时谁也不敢负责,至于刘是否想让我署名,不得而知。后来,田先生又问,辛德勇和你,哪个更早?我说,辛德勇当时是博士生,我是硕士生。


田先生用完早餐,起身离席。我则继续11吃完盘子中剩下的食物,同时对田先生的坦率钦敬不已,对自己的鲁莽,则愧汗不已。古人云:“知人论世”,信哉不虚!


(来源:南方都市报,2016年11月7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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